夏日的蝉鸣穿透纱窗时,我正趴在青石台阶上数着水波纹。老宅后头的荷塘像一块被阳光揉碎的翡翠,昨夜暴雨冲刷过的荷叶还沾着水珠,蜻蜓立不稳似的歪在尖尖的角上。母亲说再过三天就是"洗夏"的好日子,我抓起竹篮就往河边跑,裤脚卷到膝盖时已经能听见溪水叮咚的笑声。
溪水清得能看见游动的红虫,水面下细沙像撒了层金粉。我脱了鞋袜踩进沁凉的溪水,突然被上游漂来的木块撞了个趔趄。岸边几个村童早等不及,小胖举着竹竿当旗子喊:"开战啦!"他们从老柳树上摘下狗尾草当武器,我抄起块鹅卵石假装盾牌。水花溅起时我故意踩住小芳的脚,她尖叫着回敬我满头柳叶,我们笑作一团,惊飞了芦苇丛里打盹的灰斑鸠。
正午的太阳把溪水晒成蜂蜜色,我躺在鹅卵石滩上数星星。阿黄叼着半截树枝游过来,尾巴拍起的水花在阳光下闪着碎银。忽然听见对岸传来陶罐碰撞的脆响,原来二叔公带着小孩子们在挖"水帘洞"。他们用石块垒起拱门,从上游放水冲刷出哗哗水幕,水珠顺着石缝钻进青苔的缝隙里。我学着他们用芦苇杆编水枪,把溪水射向正在晒太阳的乌龟,看它慌张地背着壳潜入水底。
暮色染红东天时,我们举着竹篮去河滩捞螺蛳。小满用荷叶当斗笠,举着网兜追着波光粼粼的涟漪跑。忽然他的竹篮被鹅卵石卡住,急得直跺脚。我蹲下身帮他解围,指尖触到石缝里泛着青光的螺壳,突然想起去年春天在这里捡到的虎斑纹石子。暮风卷着稻花香掠过水面,归巢的麻雀扑棱棱飞过芦苇荡,把最后几颗夕阳抖落在我们的草帽上。
回家路上,母亲用井水给我擦洗晒红的脖颈。我摸着口袋里塞满的鹅卵石和螺壳,突然发现溪水里的倒影不再像儿时那样清晰。那些在浪花里追逐的夏日,那些被水草缠绕的嬉闹,还有那些被夕阳拉长的人影,都随着年岁增长变得朦胧起来。或许成长的本质,就是学会在记忆的河床上捡拾闪光的碎片,让它们在某个蝉鸣聒噪的清晨,重新泛起粼粼波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