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声里,奶奶把一盆新磨的面粉端上桌时,我正趴在窗台上数着院里的槐花。面粉扑簌簌落在青石台阶上,像一场细雪,引得我伸手去接,却沾了满手白霜。奶奶笑着拍掉我袖口的面粉,说:"这面是老张头家新磨的,包饺子最香。"
揉面的过程像在触摸时光。面团初时像块生硬的石头,在奶奶布满老茧的手掌里慢慢舒展。她教我"三揉三醒"的秘诀:第一次揉时要像搓衣服般反复折叠,直到面团泛出珍珠般的光泽;醒面时要在盆底铺层干面粉,防止粘连。我学着把面团揉成圆球,却在第三次揉制时手心被烫得通红——原来案板要提前抹层凉油。奶奶用竹筷蘸了凉茶水给我敷手,说:"揉面和做人一样,急不得。"
调馅的环节最让我着迷。厨房里飘着新摘的荠菜香,奶奶从陶罐里舀出珍藏的腊八醋,琥珀色的液体在青花瓷碗里漾开涟漪。她把剁碎的荠菜拌进五花肉糜,又撒了把晒干的桂花,"这叫'金玉满堂馅',吃了能招财进宝"。我学着用木铲把调料与肉糜"翻花",却总把盐罐碰翻,盐粒像撒落的星星在案板上蹦跳。奶奶不恼,反而用围裙擦擦手说:"盐多就淡些,淡了可以再补,手笨就慢慢来。"
包饺子的时刻最考验耐心。奶奶握着我的手教捏褶,"一捏二折三收口",可我的饺子总在收口处露馅。有次捏出个歪歪扭扭的"小船",底部却像泄了气的皮球。奶奶把面剂子放在我面前,用筷子在案板上画了个圆:"记住,面皮要像月亮,中间厚四周薄。"她示范时,面皮在她指间化作弯弯的月牙,捏出的饺子像列队的小银鱼。我盯着自己歪斜的"小船",突然发现面皮边缘有星星点点的破洞——原来太急躁时,面皮容易破。
包好的饺子在沸水里沉浮,像一群跃出水面的银鱼。奶奶用竹漏勺捞起时,热气氤氲了她的银发,饺子在青花瓷盘里摆成朵朵白菊。我咬开自己包的"小船",却咬破了面皮,热汤溅在手背。奶奶却夸我:"这叫'金包银',里外都是宝。"她舀了勺汤塞进我嘴里,汤里浮着几粒桂花,甜味在舌尖化开。
暮色漫过窗棂时,奶奶教我把剩下的面剂子捏成元宝放在蒸笼里。蒸汽升腾中,我看见她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细碎的光。原来包饺子不仅是手艺,更是把时光揉进面里,把心意包进褶皱中。那些失败的面团教会我等待,那些漏馅的饺子让我懂得,生活就像揉面,需要反复折叠与沉淀,才能让每道褶皱都藏着温暖的故事。
窗外的槐花不知何时落尽了,可瓷盘里剩下的饺子还冒着热气。奶奶说等面醒透了再蒸,我忽然明白,有些美好需要时间来发酵,就像奶奶教我的,包饺子不是为了完成任务,而是把春天的荠菜、秋天的桂花、冬天的腊八醋,都酿进这团温热的生活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