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渐渐稀疏,月亮像一块温润的玉盘悬在树梢时,奶奶总会从樟木箱底翻出红绸布包裹的芝麻糖。我蹲在堂屋门槛上剥着石榴籽,看阳光穿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织出细碎的光斑,忽然听见厨房传来"咔嗒"一声,是爷爷那把用了三十年的铜秤砣落进陶盆的声响。
那是我们北方小镇特有的中秋仪式。爷爷从老宅的枣树下挖出两棵野薄荷,叶片上还沾着晨露。奶奶用竹篾编的蒸笼在灶台前升腾起袅袅白雾,蒸笼里码着连夜揉好的面团,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。我踮着脚取下挂在梁上的竹筛,筛面上还留着去年中秋爷爷刻的"花好月圆"字样,细密的竹孔里积着经年的糖霜。
制作月饼是家族传承的秘技。爷爷把铜秤砣浸在井水里镇凉,称量时总要哼着《秦琼卖马》的调子。面团要经过七次揉搓才够筋道,奶奶说这是让月光揉进面里。我负责把芝麻糖碾成细粉,石臼上的凹痕里嵌着母亲幼年时留下的牙印。当月光漫过窗台时,爷爷会取出珍藏的枣木模具,那些雕刻着二十四孝故事的木模在烛光下泛着琥珀色。
中秋夜的月亮总比别日更圆些。父亲在院中支起老式铁皮喇叭,里面塞满晒干的桂花和柿子饼。全家人裹着棉袄围坐在天井里,看爷爷用铜壶煮着自酿的桂花酒酿。奶奶把烤得焦糖色的月饼掰成小块,说是要分给屋檐下的麻雀。我捧着烫手的月饼,看月光在青石板上流淌成河,忽然想起去年中秋爷爷在病床上还坚持要教我捏月饼花边。
最难忘的是每年送月饼的习俗。天还没大亮,母亲就带着我们挨家挨户敲门。老张家王婶总会多塞给我们一包自制的椒盐月饼,李家小叔的窗台上永远摆着刚出笼的鲜花饼。当最后一户人家收到月饼时,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,月光不知何时被朝阳染成了淡金色。那些印着各色花纹的月饼盒,像一串串会走路的星星,在巷子里连成光的河流。
如今老宅的砖墙爬满爬山虎,雕花窗棂也换了玻璃。但每年中秋,我仍会按照爷爷的方子烤制月饼。当烤箱发出"叮"的声响时,仿佛看见爷爷在晨光中擦拭铜秤砣,奶奶在蒸笼上插着三炷线香。那些被岁月磨得温润的习俗,就像月饼里的芝麻,在时光里沉淀出最醇厚的香甜。月光依旧每年如约升起,照着院中那棵新栽的枣树,树影婆娑间,我仿佛又听见老式收音机里传来的秦腔,伴着月饼的香气,在记忆深处静静流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