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五点三十分，闹钟尖锐的蜂鸣声刺破黑暗。我蜷缩在被窝里翻了个身，被子里还残留着昨夜未干的汗渍。窗外传来零星的狗吠，远处高压电塔的探照灯在雾霭中忽明忽暗，像一只机械巨眼窥视着这个被寂静笼罩的清晨。

厨房里传来瓷碗轻碰的脆响，母亲端着搪瓷杯站在走廊尽头。她的蓝布工装裤还沾着夜班时沾染的油渍，发梢垂落几缕银丝。"今天降温，把校服全套上。"她递来厚重的棉衣时，袖口露出的膏药贴片在晨光中泛着冷白。我低头看着自己磨破的球鞋，鞋底胶粘的补丁裂开细缝，像张开的嘴等待新的创口。

七点零七分，校门口的梧桐树刚抽出新芽。早点摊的油锅腾起白雾，油条在铁锅里翻滚成金黄波浪。卖豆浆的老伯总要多给几个茶叶蛋，塑料袋里晃荡的蛋壳映着晨光，像几枚凝固的琥珀。转角处的修鞋匠正在给三轮车补胎，胶皮与铁钉碰撞的声响混着早班地铁的轰鸣，在潮湿的柏油路上蜿蜒。

八点二十分，教学楼的玻璃幕墙折射出刺目的白光。我数着台阶上斑驳的防滑纹，数到第七级时总会想起上周的摔倒。那天暴雨突至，书包带子被狂风吹断，课本散落进积水潭。是值周老师撑着油纸伞将我护在身后，伞骨上的雨水顺着他的制服下摆滴落，在积水里砸出细小的涟漪。

九点零五分，教室后排的阳光斜斜切过课桌。粉笔灰在光柱中悬浮，像无数微型雪粒。李老师正在黑板上抄写《岳阳楼记》，粉笔折断的脆响与后排男生传纸条的窸窣此起彼伏。我低头整理着书包夹层里的创可贴，那是昨天帮同学搬作业本时被订书机划破的伤口。

十点三十分，操场边的香樟树沙沙作响。值日生正在用竹扫帚清理跑道上的梧桐絮，细碎的绒毛粘在扫帚齿间，随着挥动在阳光下起舞。突然有只麻雀落在我肩头，它湿漉漉的喙轻啄我的颈动脉，羽毛蹭过皮肤时带着露水的凉意。生物课代表举着望远镜喊："快看！树梢上的蓝尾鸲！"

十二点零五分，食堂的蒸汽模糊了玻璃窗。我蹲在打饭窗口前数着餐盘，今天的菜谱是西红柿炒蛋和清炒时蔬。邻桌的转学生突然往我盘子里夹了块鸡腿："我奶奶说早上吃红肉能补气血。"他校服上的反光条在阳光下闪烁，像暗夜里突然亮起的航标灯。

下午第一节课前，我站在走廊尽头的饮水机前排队。玻璃管里的水流过滤网时发出咕咚声，突然有块碎石从二楼掉落，砸在接水盘的金属边缘。正在值日的班长蹲下身时，我看见他制服口袋里露出一角《机械制图手册》，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纸条，上面写着"2015级3班 王小明"。

放学铃声响起时，天空正飘起细雨。我踩着水洼回家，鞋帮里的泥点渐渐洇成暗红色。路过社区诊所时，张医生正在给流浪猫包扎前爪的伤口，纱布上染着淡粉色的血渍。他抬头冲我笑时，我看见他白大褂口袋里露出一角《宠物护理指南》，书页间夹着张发黄的动物收容所通知单。

暮色四合时，母亲在灯下熨烫我的校服。蒸汽氤氲中，她鬓角的白发在台灯下泛着银光。熨斗接触布料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，像无数细小的雨滴坠落。她突然说："你爸当年也是这样每天走五里路上学，现在他的老寒腿还疼。"熨斗在裤缝处留下波浪状的褶皱，像某种隐秘的纹路。

夜深人静时，我在台灯下写作业。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声，像春蚕啃食桑叶。忽然发现钢笔漏墨，蓝黑色墨水在作业本上洇开，像一片突然绽放的蓝花。父亲端着牛奶进来时，看见我正用橡皮擦清理污渍，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，在他花白的鬓角镀上银边。

凌晨两点，闹钟再次响起。我摸黑套上校服，鞋带在黑暗中像两条颤抖的蛇。窗外的月光冷得像块寒冰，远处传来早班地铁的轰鸣，像某种远古巨兽的呼吸。我贴着墙根挪动脚步，鞋底胶粘的补丁又裂开细缝，这次却不再感到疼痛，反而像某种隐秘的共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