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傍晚总是裹着暑气,厨房里飘来阵阵米香。我蹲在门框边数着瓷砖缝里的蚂蚁,看父亲弓着腰在灶台前添柴。火苗窜上铁锅时,他布满老茧的手背被热气熏得通红,却仍固执地守着砂锅里的白粥。这个画面像被时光按了暂停键,让我想起那些藏在岁月褶皱里的父子故事。
第一次意识到父亲的手掌能传递温度,是在我高烧不退的那个冬夜。急诊室的荧光灯管嗡嗡作响,他背着我穿过走廊时,我听见他后背传来粗重的喘息。到了家,他直接把我扔上炕,自己却跪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搓手。热水袋捂在额头时,我触到他掌心的茧子,像摸到一块晒干的河床。"烫金子呢。"他咧开嘴笑,呼出的白气混着中药味,"你爸的手,比暖水袋还管用。"
十二岁那年学骑自行车,我摔得膝盖结痂又破皮。父亲把车把调低,自己骑在车后座扶着车架。每当我摇摇晃晃要倒下,他的手掌就稳稳托住我的腰际。有次摔进路边的排水沟,他二话不说把我捞出来,却把沾满泥浆的自行车留在沟沿。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我才发现他后背的衬衫被汗水浸出深色痕迹,像幅未干的水墨画。
最难忘的是他教我种薄荷的那段时光。老宅院角落的陶盆里,他手把手教我松土、播种。我总把种子埋得太深,他就用烟头烫出浅坑。"根要见光才能活。"他说话时,皱纹里嵌着泥土,"就像人得学会自己站。"那年夏天,薄荷长成一片翡翠色,他摘了最嫩的叶子泡茶,说比茶叶更解暑。后来我才知道,他悄悄把薄荷种子分给左邻右舍,连村口王婶的窗台都冒出了绿意。
去年清明给爷爷扫墓,父亲在老槐树下站了整下午。我递上酒水,他摆摆手:"你爷爷就爱看人干活。"说着从布袋里掏出把生锈的锄头,说要给祖坟周围松土。夕阳把他的影子投在墓碑上,恍惚间与记忆中那个教我种薄荷的身影重叠。他转身时,我看见他右手小指缺了一节,那是年轻时在工地被钢筋划的。
如今我独自生活在外地,行李箱里总装着父亲塞的土鸡蛋。视频通话时,他总把镜头对准厨房:"看,新学的糖醋排骨。"有次我加班到深夜,凌晨两点接到电话,他说在小区门口等了半小时,手里还攥着没吃完的包子。听筒里传来他打哈欠的声音,背景音是远处早班的火车汽笛。
前些天收拾旧物,翻出个铁皮盒子,里面整整齐齐码着薄荷种子、晒干的桂花和泛黄的笔记本。最后一页是他用铅笔写的:"给儿子当家的第一课:活人不能总靠别人撑腰。"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,恍惚又看见那个蹲在灶台前添柴的身影。原来父爱从来不是惊天动地的誓言,而是藏在柴米油盐里的温度,是跌倒时托住你的手掌,是教你看清世界的眼睛,是岁月长河里永不熄灭的灯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