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裹着热浪涌进窗棂时,外婆总会搬出竹匾坐在院子里。她佝偻着背,戴着老花镜,用布满茧子的手指轻轻拨开豆角藤蔓,翠绿的豆荚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。这样的场景重复了二十三年,直到去年秋天,我才真正读懂那些被豆角藤缠绕的时光里,藏着怎样温柔而坚定的爱。
记得七岁那年的暴雨夜,我蜷缩在被窝里数着雷声,忽然听见木门吱呀作响。外婆举着煤油灯站在门口,发梢滴着水珠,怀里抱着用塑料布裹得严严实实的竹筐。"囡囡看,这是雨中捡的野蘑菇。"她把筐放在我枕边,转身时衣角扫过我的脚踝。那晚我才知道,她冒雨跑过三条街,只为给我摘些能当零嘴的蘑菇。竹筐里歪歪扭扭码着七朵菌菇,每朵都用细绳系着标签——这是她新学的记事法,说这样就不会弄混。
豆角的藤蔓最是缠人。它们总爱在清晨五点准时舒展,像外婆织了一半的毛衣线。十岁那年暑假,我跟着她学摘豆角。她教我辨认豆荚上的绒毛,说摸起来像小猫咪的耳朵。"要顺着藤蔓往上摘,像给娃娃系腰带。"我笨拙地掐断豆角,却总把嫩芽扯断。外婆便握住我的手,带着我体会豆荚与藤蔓的微妙角度。她的指甲缝里嵌着泥土,掌心有被豆荚划破的血痕,却把我的手焐得温热。那天傍晚,竹匾里堆成小山的豆角,每根都带着清晨露水的清甜。
去年秋天,外婆的膝盖开始抗拒下地。她把摘豆角的活计全推给我,自己却偷偷在厨房里守着砂锅。"你摘的豆角要掐尖儿,这样炒出来的才脆生。"她戴着护膝站在灶台前,转身时碰倒了盐罐。我慌忙去扶,却看见她偷偷把摔碎的瓷片扫进簸箕。那天我们炒了三盘豆角,她尝了尝又往我碗里夹了两根:"你小时候最爱吃我炒的豆角,现在该你喂我吃了。"
前些日子整理旧物,在竹匾底部发现张泛黄的纸条,是外婆用铅笔写的:"2020年7月15日,囡囡学会自己摘豆角了。"墨迹被岁月洇染成淡青色,像极了豆角藤在雨后舒展的弧度。如今每当我端起青瓷盘里的豆角,总能听见竹匾碰撞的轻响,看见外婆佝偻的背影在藤蔓间穿梭,看见她把最嫩的豆荚悄悄放进自己碗里。
暮色漫过窗台时,外婆又坐在老藤椅上剥豆角。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,和二十三年前一样斜斜地铺在青石板上。竹匾里的豆角渐渐堆成小山,每根都裹着时光的包浆。我忽然明白,那些被豆角藤缠绕的岁月里,最美的时刻从来不是某个特定的瞬间,而是她把整个生命都揉进这翠绿的藤蔓,让每一段光阴都长出温柔的棱角。就像此刻,晚风穿过竹帘,带着豆角的清香和外婆的叹息,在暮色里酿成永不褪色的琥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