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露水还凝结在草叶尖上，我站在越野车摇摇欲坠的座椅里，望着窗外天际线处一抹温柔的靛蓝色。司机老张突然猛打方向盘，越野车颠簸着冲进一片金色的波浪，惊起三两只灰斑鸠。直到后视镜里消失最后一丛野花，我才意识到自己正站在呼伦贝尔草原的边缘。

车轮碾过松软的草皮，发出细碎的沙沙声。老张递给我一顶宽檐草帽："戴好，这儿的太阳比平原毒。"我摘下墨镜，让额前碎发遮住发烫的眼皮。远处起伏的草浪在晨光中泛着油绿，像无数条游动的青蛇，偶尔有白尾海雕掠过天际，翅膀尖扫过云絮时带起细碎的流光。牧民巴特尔策马从转场队旁疾驰而过，套马杆上挂着的铜铃铛叮当作响，惊得野兔窜进苜蓿丛，又仓皇折返。

正午的草原像块烧红的铁板。我们跟着牧民家访的队伍走进蒙古包时，阿妈其格其正往铜壶里灌马奶酒。奶香混着松木烟熏的气息扑面而来，我学着他们用青铜碗啜饮，苦涩的液体在舌尖炸开，却意外地觉得甘甜。巴特尔的小女儿乌云其木格举着羊羔让我摸，小羊羔粉色的鼻头蹭着我的掌心，绒毛里还沾着晨露。她教我念蒙语童谣，每个音节都像风吹草尖的颤动。

暮色降临时分，我们跟着牧民去围栏放牧。夕阳把云朵染成橙红色，草浪在风中翻涌成金色的海。巴特尔突然停住脚步，指着天际："看，那是驯鹿的角。"抬头望去，果然有双鹿角在暮霭中若隐若现，像是被晚霞镀金的弯月。当最后一只黄羊窜入灌木丛，我们点燃篝火，老张用吉他弹起《鸿雁》，火光映着每个人跳跃的身影，像草原永不熄灭的星群。

夜宿在牧民新建的木刻楞房里，窗外的风声裹着马头琴的余韵。我裹着羊皮袄数星星，发现银河比城市里清晰得多，北斗七星像把倒悬的铜勺，舀着天边的流萤。凌晨被马蹄声惊醒，披衣推窗，看见牧民们正牵着马群往草场迁移，晨雾中隐约传来牛羊的哞叫，像是大地在翻身时的叹息。

返程那日，车载广播正播放着草原民歌。我望着后视镜里渐远的绿浪，突然想起阿妈其格其说的"草长一寸，心就宽一丈"。那些被车轮碾碎的野花种子，是否会在某个春天重新发芽？牧民们逐水草而居的迁徙，是否也隐喻着某种生存智慧？当现代文明不断蚕食自然，这片永不重复的绿色是否正成为最后的诺亚方舟？

越野车再次颠簸在省道上，后视镜里飞驰而过的草原渐渐变成地图上的绿色标记。但我知道，那些被风吹散的蒲公英、被月光浸泡的篝火、被露水打湿的草叶，早已在记忆里长成不会倒伏的草茎。当城市霓虹再次模糊视线时，掌心的羊绒和鼻尖残留的奶香，仍会提醒我：真正的辽阔，永远生长在车轮无法抵达的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