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夜的闷热裹着蝉鸣渗透进窗缝时,我正蜷缩在老式木床的角落里。月光像一把银梳子,把窗帘的褶皱梳成细密的波浪,墙角那盏老台灯在昏沉中忽明忽暗。忽然有风掠过纱窗,发出簌簌的响动,我浑身一激灵,猛地攥紧了被角——这是那个总让我心惊肉跳的夜晚,也是我彻底告别恐惧的起点。
小时候我总和奶奶挤在一张雕花木床上。她总说黑暗是鬼火的衣裳,是耗子的夜行衣,连月光都成了张牙舞爪的妖精。每当暮色四合,我都要攥着奶奶的蓝布围裙才敢闭眼,连她咳嗽一声都会让我惊醒。那年冬天特别冷,奶奶住院后,家里只剩我守着空荡荡的院子。那天夜里,我裹着棉被听见瓦片轻响,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屋顶蹦跳,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。
我摸黑爬起来开灯,却看见开关早已失灵。月光像块破碎的镜子,在墙纸上投出扭曲的影子。忽然有细碎的沙沙声从窗下传来,我屏住呼吸蹲下身,看见几只萤火虫在青石板上翩跹,它们的光点忽明忽暗,像星星落进了人间。这微弱的光亮让我想起自然课学的生物发光现象,喉咙发紧的瞬间,我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接那只忽高忽低的光点。
指尖触到冰凉的空气时,萤火虫突然腾空而起,在月光中织成流动的星河。我怔怔望着那些穿梭的光点,发现黑暗原来不是深渊,而是装满奇迹的琉璃罐。当第一颗星星落进眼眸,某种温热的液体突然在眼眶打转——不是恐惧,而是久违的震撼。那些被我视为妖魔鬼怪的声音,不过是风吹动枯叶的私语,是夜蛾扑棱翅膀的练习曲。
第二天清晨,我主动要求去菜市场。晨雾中的青石板泛着湿润的光,卖菜阿婆的吆喝声混着露水气息飘来。当指尖触到沾着晨露的西红柿,我忽然明白恐惧就像这层薄纱,轻轻一抖就会碎成满地星光。后来我常在月夜独自散步,看萤火虫点亮夏夜的草丛,听流萤与晚风合唱,甚至学会用望远镜观察星空。那些曾被恐惧遮蔽的夜色,原来藏着银河的私语和星云的絮语。
现在的我依然会在雷雨夜被闪电惊醒,但不会再躲进被窝发抖。我会披上外套打开窗,看雨滴在玻璃上画出蜿蜒的溪流,听雨点敲打屋檐的鼓点。恐惧如同夜色中的萤火,越是逃避越会放大会量,而直面它时才发现,原来黑暗与光明本就是同一个月亮照亮的两个世界。当我能从容地关掉最后一盏灯,在绝对黑暗中听见自己的呼吸声,才真正懂得:所谓成长,不过是学会与阴影共舞,在寂静中听见生命拔节的声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