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穿透教室的玻璃窗时，我正伏在课桌上抄写《岳阳楼记》。墨迹在作业本上洇开成模糊的云团，前排同学嬉闹的笑声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，轻轻落在我的铅笔盒边。这个场景总是让我想起去年冬天，当我在阁楼里用钢笔在牛皮纸上写下第一行诗时，窗外的雪粒子正簌簌地敲打窗棂。

白天我是教室里最沉默的第三排座位。数学课代表收发作业时总会特意绕开我，因为我的演算纸永远比作业本宽出两指，铅笔尖在几何图形间游走时，会突然戳破纸张留下细小的窟窿。班主任曾把我的课本拍在讲台上："有些同学写作业像在给数学题做尸检。"我低头看着被红笔圈出的错题，突然想起昨夜在台灯下解开的第七道压轴题，那些跳跃的辅助线此刻都变成了嘲笑我的蜈蚣。

但每当暮色浸透教室的玻璃窗，我的钢笔就会在夜色里苏醒。阁楼木地板的吱呀声是我最忠实的读者，老式台灯在墙面上投下摇晃的光斑，像极了外婆织毛衣时跳动的竹针。上周我偷偷把《飞鸟集》的扉页夹进日记本，里面夹着被揉皱的月考成绩单——78分，在数学栏刺眼的红叉旁，我用铅笔描了朵歪歪扭扭的梅花。

这种分裂感从十二岁开始蔓延。那时我总在体育课偷看《百年孤独》，被罚跑完八百米后，膝盖上的淤青反而成了阅读的勋章。直到上个月在图书馆撞见教导主任，他指着我的借书卡上《纳博科夫》《博尔赫斯》的借阅记录，镜片后的目光像扫描仪："这些书是你自己买的？"我攥着书包带的手指节发白，突然想起上周在旧书市用零花钱换来的绝版《小王子》，书页间还夹着卖书老爷爷的银杏叶书签。

现在我的书包里永远装着两样东西：数学练习册和牛皮纸笔记本。前者会在课间被前排同学传阅，后者则在午夜被月光镀上银边。上周的月考作文题是《我的理想》，我交了张画满几何图形的稿纸，班主任在旁边批注："建议加强文字表达。"放学时我在空教室里找到那张纸，用红笔在空白处补上："当我的圆规画出第1011个同心圆时，或许就能听见诗在解方程。"

最近开始出现奇怪的现象：数学课听讲时，黑板上的公式会自动幻化成诗句的韵脚；而写诗时，那些平仄对仗的词句又会在草稿纸上排列出完美的抛物线。上周的诗歌朗诵会，我念自己写的《坐标系与十四行诗》，台下有同学在偷偷翻我的笔记本，铅笔字和钢笔字在暮色中纠缠成螺旋状的银河。

教导主任终于来敲我的门是在立冬那天。他带来的不是处分通知，而是本精装版《数学之美》，扉页上写着："真正的天才应该同时拥有解构与重构的能力。"我翻到夹着银杏叶的那页，发现叶脉的走向竟与正十二面体的展开图惊人相似。窗外的雪又落下来，在玻璃上画出蜿蜒的小溪，倒映着台灯的光晕，像极了我写在纸上的那个未完的等式——x²+y²=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