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傍晚,我总爱绕道经过学校后方的荷花池。沿着青石板路往里走,能听见远处传来清脆的鸟鸣,转角处那片被爬山虎覆盖的凉亭便赫然显现。凉亭前立着块残破的界碑,上面用模糊的刻痕记录着"1952年建",而界碑旁那株歪脖子柳树,枝条早已垂入池水,在风中摇晃出细碎的涟漪。
池水比想象中更深,墨绿色的水面下偶尔浮起几片枯荷残叶。但只要拨开浮萍,就能看见满池的粉白荷花。有的刚绽开两片花瓣,像少女羞涩的笑脸;有的完全舒展,六片花瓣托着金黄莲蓬,在暮色中泛着柔光。最妙的是那些半开半合的,仿佛刚被露水惊醒,又羞又怒地半遮着脸。有次我蹲在池边观察,发现靠近石阶的几朵特别娇艳,原来池底铺着暗红色的淤泥,混着腐叶滋养着这些花朵。
池畔栽着几丛芦苇,风起时便沙沙作响。芦苇丛中藏着个秘密——每年雨季,池水暴涨时,芦苇杆会自动高出水面半米,像无数把碧绿的伞遮蔽着荷花。去年暴雨后,我亲眼看见三只翠鸟掠过水面,在芦苇尖上歪头张望,突然俯冲下去叼走一只刚破壳的蜻蜓幼虫。这个画面被定格在生物老师的相机里,后来成了校园自然观察角的展品。
沿着石桥往北走,能看见池中央立着座石拱桥。桥身爬满青苔,桥洞下沉着半截石碑,字迹被水草侵蚀得只剩"重修"二字。据老校工说,这里曾是旧时文人雅集之地,每年端午都会举办赛舟会。石桥东边的柳树下,至今留着几方青砖,砖缝里嵌着褪色的红绸带。有次春分,我在砖缝里摸到个锈迹斑斑的铜钱,硬币背面刻着"康熙通宝",或许正是当年某位文人抛洒的纪念。
最令人称奇的是荷花的生存智慧。盛夏时节池水浑浊,但荷花依然能保持叶片清洁。有次我拿显微镜观察,发现每片荷叶背面都密布着小凸点,这些凸点能将水珠聚成水滴滚落,带走表面的灰尘。更神奇的是它们的根系,池底淤泥厚度超过两米,荷花却通过盘根错节的根系在黑暗中汲取养分。去年深秋,我在池底发现一株枯荷,其根系竟与池壁青苔相连,形成天然的呼吸通道。
池水深处藏着个隐秘的生态圈。去年冬天结冰时,我看见冰层下有微弱的气泡上升,推测是荷花根系进行呼吸作用。解冻后池底出现大量螺蛳,它们用壳在淤泥上划出螺旋纹路,为荷花根系松土。今年春天,池边多了几株野姜花,它们的黄色花朵与粉白荷花相映成趣,而花蕊里藏着细小的蜜蜂,成为荷花授粉的天然助手。生物老师告诉我,这个微型生态系统比人工湿地复杂得多。
暮色渐浓时,池水倒映着晚霞,荷花在光影中变换颜色。有次我值夜班,发现月光下荷花竟泛着银光,凑近细看才发现花瓣边缘凝结着夜露,像撒了层细碎的盐粒。这种特殊结构既能反射月光,又能凝结露水维持夜间湿度。更令人惊叹的是荷花的香气,在闷热的夏夜,若有若无的荷香能穿透三米厚的围墙,在宿舍区形成独特的嗅觉记忆。
池边凉亭的砖缝里,不知何时冒出了几株野薄荷。有次我摘了片叶子含在嘴里,清凉感瞬间驱散了暑气。这种野薄荷与池水中的荷花形成奇妙呼应,据植物学家说,薄荷的根系能分泌特殊物质抑制蚊虫,为荷花提供天然保护。而荷花的香气又能抑制薄荷的生长,这种相生相克的关系维持着微妙的平衡。
今年暑假,学校决定清理荷花池。当我看见挖掘机铲走池底淤泥时,突然想起生物老师的话:荷花最适生长的淤泥厚度是20-30厘米。现在池水变浅,荷花开始出现萎蔫迹象。那天傍晚,我偷偷把几株野薄荷的种子撒在池边,又捡来块碎石放在石碑旁。希望这些微小举动,能唤醒人们对自然生态的敬畏。
如今再去荷塘,只能看到几株残荷在风中摇曳。但每当雨季来临,池水再次涨满时,总能看见新生的荷叶从淤泥中钻出。或许这就是自然之道——毁灭与重生,循环往复。那些被遗忘的铜钱、褪色的绸带、锈蚀的碑文,终将在时光中化作滋养新荷的养分。池水依旧荡漾,只是再没有翠鸟掠过,也没有文人赋诗。但每当夏夜荷香浮动,我仍能听见时光在青石板上低语,讲述着关于生命轮回的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