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傍晚,蝉鸣声裹挟着暑气从窗外涌进来,我趴在书桌上写作业,台灯的光晕在草稿纸上晕开一圈圈涟漪。母亲端着冰镇西瓜从厨房走出来,瓷盘与木桌相碰的轻响惊得我抬头,她鬓角的白发在暮色里泛着微光,让我忽然意识到,那些被岁月磨平的皱纹里,藏着多少未曾说出口的牵挂。
父亲的爱像一株老槐树,年轮里刻满沉默的守护。记得初中住校的第一个冬天,我发着高烧在宿舍打颤,凌晨三点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。父亲裹着军大衣冲进房间,背起我就往医院跑,车灯划破夜幕的刹那,我看见他睫毛上凝着白霜。急诊室里,他握着我的手直到护士扎完针,掌心的温度透过薄汗传递过来。后来每次重感冒,母亲总会嗔怪他"大冷天穿这么少",他却只是把棉袄的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,说"孩子冻着,爹不冷"。
祖父的藤椅总摆在院中的紫藤架下,竹编的椅面经年累月磨得发亮。他教我写毛笔字时,总把宣纸铺在老榆木案上,墨汁的浓淡要顺着风势,"写字如做人,风太急就写歪了"。去年整理旧物时,我在他抽屉里发现泛黄的笔记本,扉页写着1968年支边下乡的日记:"今日帮老乡收豆子,小芳蹲在田埂上写诗,说'豆角爬上竹架像绿色瀑布',这丫头将来定能写出好文章。"原来那些年,祖父默默记下了孙女每个稚嫩的字句。
妹妹的笑声像初春解冻的溪流,总能冲开凝滞的时光。高考前夜,我们三个挤在客厅做数学题,母亲切着水果穿梭其间,妹妹突然把冰镇葡萄塞进我嘴里:"姐,你张嘴的样子和小时候一模一样。"父亲在厨房煮着安神茶,蒸汽模糊了眼镜,他转身时撞翻调料罐,却笑着把洒落的枸杞捡进茶壶:"这壶茶里又添新料了。"晨光微熹时,四双手并排趴在书桌上,笔尖在草稿纸上沙沙作响,像春蚕啃食桑叶。
周末陪母亲去菜市场,她总能从堆积如山的蔬菜里挑出最新鲜的。卖豆腐的老伯记住了我们的常来,特意留了块老豆腐:"小姑娘家要补脑的。"母亲说这叫"老少搭配",其实我知道,她只是想让我尝尝记忆里的味道。傍晚在厨房煮面,妹妹突然端来青瓷碗:"这是用你小时候剩下的面条做的,妈妈说要留给最饿的人。"父亲在旁笑而不语,只是把盐罐推到我手边。
前些日子整理阁楼,翻出父亲年轻时的军装照。照片边缘卷曲着,背景是褪色的红砖墙,他站在队列里敬礼,眼神像淬火的钢。旁边压着妹妹的奖状,稚嫩的笔迹写着"最棒的妈妈",日期是去年儿童节。这些零散的碎片在夕阳下拼凑出生活的全貌,原来家人早已将爱编织进时光的经纬,让每个平凡的日子都闪烁着微光。
暮色渐浓,厨房飘来炖汤的香气。母亲在阳台上侍弄新栽的茉莉,父亲翻看泛黄的家谱,妹妹在阳台练字。我忽然明白,所谓家人,不过是彼此生命里永不熄灭的灯塔,在人生航程的每个迷雾时刻,总能接住坠落的星光。那些说不出口的牵挂,未完成的承诺,未及道谢的守候,都在岁月的褶皱里酿成最温厚的酒,等我们慢慢品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