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夜的蝉鸣声里,我总爱趴在爷爷的藤椅上听他讲古。他布满老茧的手掌摩挲着泛黄的书页,那些关于"嫦娥奔月""精卫填海"的故事像萤火虫般在暮色中闪烁。那时的我总以为,只要跟着爷爷的竹烟斗走遍山川,就能找到故事里那些奇幻的远方。直到那个暴雨倾盆的黄昏,爷爷的咳嗽声突然变得像漏风的破瓦般刺耳,我才明白有些渴望,就像深埋地下的竹笋,需要穿越黑暗才能触摸到阳光。
那年冬天,父亲的货车被困在盘山公路上。我蜷缩在车斗里,看着父亲在零下十度的寒风中徒劳地推车。当他在结冰的路面上滑出三米远时,我忽然发现他后背的棉袄裂开了一道碗口大的口子,露出里面结着冰碴的衬衫。那一刻,我第一次意识到,爷爷书页间流淌的不仅是神话,更是被现实挤压得支离破碎的生活。我偷偷翻出压在车座下的《新华字典》,冰凉的金属边角在掌心划出红痕,那些曾经朗朗上口的汉字,此刻却像结了冰的溪流,无论如何都冲不破喉咙。
转机出现在春耕时节。村口开小卖部的张婶发现我总在深夜翻她的《初中语文辅导书》,便把书塞进我怀里:"丫头,我闺女在镇中学教书,她看你能吃苦,就送你个机会。"我捧着书在麦田里读得入神,惊飞了正在啄食的麻雀。当第一缕晨光染红稻草垛时,张婶的女儿已经带着镇中学的录取通知书站在田埂上。她指着远处起伏的山峦说:"你看那些山,再高的峰顶,只要肯一步步往上爬,总能看到云海翻腾。"
初三那年,我成了全校唯一一个同时参加中考和成人高考的学生。每天清晨五点,我蹲在村小教室的窗台上背单词,晨雾会模糊我颤抖的睫毛;傍晚六点,我蹲在张婶的货架旁复习文言文,货架上的玻璃罐映出我写满批注的笔记本。当我在成人高考考场写下"精卫衔微木,将以填沧海"时,监考老师惊讶地发现,我的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画满了竹笋破土而出的简笔画。
此刻坐在师范学院的图书馆里,我仍会想起那个在暴雨中推车的父亲,想起张婶小卖部玻璃罐里的彩虹糖,想起镇中学老师办公桌上那盆永远向着阳光生长的绿萝。渴望从来不是虚无缥缈的云朵,而是深埋在生活褶皱里的种子,它需要寒霜的磨砺才能破土,需要春雨的浸润才能抽芽。当我终于能站在讲台上教孩子们念"千磨万击还坚劲"时,忽然懂得爷爷烟斗里升起的青烟,原来早就在每个渴望的深夜,为我编织着通往远方的星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