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露珠顺着青苔滑落台阶,我望着石阶上斑驳的裂痕,忽然想起祖父常说"人生如登高,每一步都算数"。这座三十六级的老台阶从明清年间便立在这里,每一块麻石都浸着匠人的汗水。最底层的石料风化得最严重,却始终托举着上层的方砖,仿佛在诉说:所谓登高,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跳跃,而是无数个脚印叠成的阶梯。
在敦煌莫高窟的壁画里,飞天衣袂飘扬的褶皱里藏着千年光阴的故事。画工们用赭石与青金石研磨出颜料,要经过七十二道工序才能调和出最纯净的朱砂。北宋的画师王希孟十八岁绘就《千里江山图》,但史书记载他光是调色就反复试验了整整三年。那些层层覆盖的矿物颜料,那些被反复涂抹的淡青色,恰似敦煌月牙泉畔的芦苇,每一根倒伏的茎秆都在为下一个春天积蓄力量。敦煌研究院的学者们至今仍在用古法修复壁画,他们知道,让千年时光继续流淌,需要像古人铺台阶那样,把每道裂痕都仔细填补。
哥白尼站在弗龙堡大教堂的塔楼上,望远镜里旋转的星图颠覆了人类千年的认知。但鲜为人知的是,这位波兰天文学家在撰写《天体运行论》时,曾手抄了二十七遍托勒密的地心说手稿。当他终于确定日心说的正确性时,书稿里密密麻麻的批注与涂改,恰似阿尔卑斯山麓的松林,每道年轮都记录着突破桎梏的阵痛。就像现代航天人研发火箭,从第一枚V2导弹到可重复使用的SpaceX星舰,五十年间三百多次失败都化作发射架上最稳固的基座。
我的书桌上摆着曾祖父的算盘,檀木珠串已磨得发亮。他年轻时在码头扛包,每天要攀爬七层竹 ladder,却坚持用省下的铜板买线装书。那些被汗浸透的算珠与泛黄的书页,最终在他六十五岁那年换来了纺织厂技师的聘书。去年冬天整理遗物时,我在他工作笔记的空白处发现密密麻麻的公式,原来老人退休后仍在自学微积分。这让我想起钱学森归国时随身携带的演算手稿,七万页的笔记不是终点,而是通往"两弹一星"的阶梯。
暮色中的台阶泛起暖黄的光晕,石缝里钻出的二月兰正在舒展花瓣。这座老台阶的顶端,曾立着座青铜鼎,铭文记载着某个朝代的丰收庆典。如今鼎早已锈蚀,但台阶依然年复一年地见证着往来行人的脚步。或许真正的抵达从来不是站在某个终点,而是每一步都成为新的起点——就像登山者拾级而上时,每个脚印都在为来者铺就前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