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五点半，厨房的灯总会准时亮起。我揉着惺忪睡眼推开虚掩的门，看见妈妈戴着老花镜站在灶台前，晨光勾勒出她鬓角新添的几缕银丝。锅铲在铁锅里翻炒的声响混着葱香，她转身时踉跄了一下，却默契地扶住料理台，这个动作我看了十二年。

妈妈的手掌永远带着洗洁精的柠檬味。她总说我的校服扣子系不好，便把缝纫机搬到飘窗边，针脚细密得像她年轻时写的楷书。有次我偷懒把作业本塞进书包，她发现后用红笔在错题旁画了个流泪的太阳，旁边写着"粗心是偷时间的贼"。现在那些红笔迹仍夹在我的错题本里，被岁月镀成了暖金色。

正午的蝉鸣里，妈妈会突然放下手里的抹布。她记得每个节气该吃什么——立秋的莲藕排骨汤要炖够三刻钟，冬至的羊肉锅得铺满当归黄芪。上周我随口说想吃火锅，她翻出泛黄的笔记本，对照着三十年前的菜谱，从备料到蘸料配比都亲力亲为。当红油咕嘟冒泡时，她眼角的皱纹里漾着笑意："这可是你奶奶传下的方子。"

傍晚的菜市场总挤满归家的主妇。妈妈挎着褪色的菜篮，能准确记住摊主记不清的蔬菜价格。她总在挑拣时念叨："白菜帮子别扔，包饺子最香。"有次我抱怨她总买些土里土气的食材，她却把买回的野菜做成翡翠色的汤，汤面上浮着星星点点的枸杞，像她年轻时在纺织厂领奖时胸前的红花。

暮色四合时，妈妈会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择菜。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，与晾衣绳上的白衬衫叠在一起。她总说洗衣机洗不干净衣服，非要用竹竿拍打，说这样衣服才有阳光的味道。有次暴雨突至，她举着伞在楼道里逐层提醒邻居收衣服，回来时浑身湿透，却把最后一块姜汤塞进我手心。

深夜的台灯下，妈妈会戴着老花镜帮我改作文。她把我的"太阳很大"改成"阳光像融化的蜜糖流淌在柏油路上"，在旁边画了个小太阳。有次我熬夜打游戏被她发现，她默默收走手机，凌晨三点给我煮了碗醒酒汤，汤里撒着薄荷，说能"醒脑提神"。现在那台旧手机还锁在衣柜深处，屏幕上的游戏图标永远停留在加载界面。

周末的清晨，妈妈会突然背起帆布包出门。她总说要去公园晨练，其实是去老年大学学书法。有次我跟踪她发现，她把我的名字写成"张小满"，旁边还题了句"满招损，谦受益"。现在她写的字已经能挂在客厅墙上，只是握笔的右手仍微微颤抖，像在模仿我小时候学写字的姿势。

寒潮来袭的夜晚，妈妈会提前把电热毯调到最高档。她总说年轻人抗冻，自己却把棉拖鞋塞进我脚边，又往我被窝里掖了条旧围巾。有次我高烧到39度，她整夜用湿毛巾给我物理降温，额头抵着我后背，两人体温在黑暗里融成一片。如今我发烧时，她依然会轻手轻脚地守在床边，只是再不敢用冰凉的毛巾了。

春分那日，妈妈在厨房切洋葱时突然流泪。她想起年轻时在工厂加班，有次切洋葱哭得眼睛通红，被车间主任批评影响生产。如今她熟练地剥着蒜皮，说现在终于能"优雅地流泪"。我偷偷把洋葱换成青椒，她却把青椒炒得焦黄，说："青椒要甜才好。"现在每当我炒菜，总会下意识多放一勺糖。

立夏后的暴雨夜，妈妈冒雨送伞被淋成落汤鸡。她却把最后半把伞给了邻居老太太，自己顶着手帕往家跑。我追出去时，看见她正把伞骨插进花盆里，说要给阳台的薄荷遮雨。现在那把伞还在玄关挂着，伞面上还留着她的体温，像永不褪色的夏天。

中秋的月亮特别圆，妈妈照例包了三十个蛋黄月饼。她教我如何把月饼模对准铁盘，说这是她奶奶传下的手艺。有次我偷尝了生面皮，她笑着用嘴吹了吹："小心烫。"现在她包月饼时总把最圆的那个留给我，说"圆圆满满"。饼盒里还装着去年剩下的月饼，酥皮依然松软，像她记忆里的味道。

冬至的雪落得特别早，妈妈在厨房熬了八小时的老鸭汤。她把当归黄芪切成均匀的小块，说这样"火候才够"。有次我嫌汤太浓，她却把汤底过滤了三次，说"汤清才好喝"。现在她熬汤时总会多加两块生姜，说这样"暖胃"。

除夕夜守岁时，妈妈会突然哼起《茉莉花》。她总说年轻时要参加文工团，却因为工作放弃。现在她用毛笔在红纸上写春联，"平安喜乐"四个字写得力透纸背。有次我偷拿她的毛笔描红，她却把我的字贴在冰箱上，说"比印刷体有温度"。

此刻窗外的梧桐叶又黄了一层，妈妈正在给阳台的绿萝浇水。她总说植物最懂人，有次我忘记给花浇水，回来时发现她用脸盆接了半盆自来水，蹲在花盆前仔细冲刷叶片。现在她给植物说话，说它们"听得懂"，说"要像照顾孩子一样"。

夜色渐深，妈妈关掉厨房的灯。我看见她站在窗前，月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，像棵永远挺拔的梧桐树。她总说等我长大就退休，可我分明看见她鬓角的白发又多了几根。那些藏在围裙口袋里的创可贴，抽屉里多出来的护腰，还有永远温着的保温杯，都在无声诉说着岁月的重量。

此刻我终于明白，妈妈的日常不是重复的循环，而是用爱编织的时光锦缎。每个清晨的锅铲声，每个黄昏的菜篮影，每个深夜的台灯光，都在诉说着最朴素的告白：爱不是惊天动地的誓言，而是细水长流的陪伴。就像她总说的："日子嘛，就是一日三餐，四季轮回，把平凡过出滋味来。"